某高校家长群。(图/小红书截图)
家长担心的问题五花八门,但又与孩子青春期时类似:孩子有没有谈恋爱,宿舍的洗澡水够不够热,能不能抢上心仪的课,上哪修车,哪个干洗店离得最近……每一个问题都是如洪水倾覆般的爱,也是让人窒息的爱。
为了不活在家长监视之下,许多大学生不得不临时拉来兄弟姐妹,或者干脆注册一个小号代替家长进群。为了伪装得像一点,一些人还会把头像改成荷花、青山等风景图,把昵称改成“云淡风轻”“喜气洋洋”。
这大概就是现代科技发展的悖论:在信息不发达的过去,我们享有更多的自由;在几乎所有信息都可以被显微镜般扫视的当下,我们反被套以层层桎梏,成为某种监视系统中的被观察对象。
作为延伸的手和隐形的工具,这些家长群每天都在聊什么?这当中隐含的“教育焦虑症”,又是怎样形成的?
高校家长群:另一个战场
高校家长群,日常作用之一就是让学生“社死”。
考试了,一些大学班导会把挂科成绩单发到群里,供各位家长审阅自家孩子的排名和堕落程度。放假了,家长从群里看到其他学院的放假通知会质问自家孩子:别人都放假了,你到哪野去了?
许多家长还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,孩子军训的时候,就让老师帮忙拍照片,每个家长都喜欢在军训队伍中玩“找娃游戏”,就像曾经在幼儿园合唱团中辨认自家孩子一样。
闲来无事的时候,家长就捣鼓孩子的相亲交友帖,在群里互叫“亲家”,发小孩的照片,搭建赛博相亲角,尽管俩孩子从未见过面。一位大学生吐槽,有时候甚至会有两个学生约会的照片流到群里,家长也不担心这是否会泄露孩子的个人隐私。
孩子连班里的人都没认全,但家长已经在群里混成好哥们和好姐们。
吹捧和攀比更是日常。孩子成绩好的家长擅长互相吹捧,绩点高就到处发红包;长得好看的孩子更像是一张王牌,在各种相亲话题中会被排队夸赞,直接把家长群变成竞技场。
特别是在硕博的家长群,每天都可以围观一场凡尔赛文学大赛。一位妈妈在社交平台上称,自己加入了一个卧虎藏龙的博士生家长群,发现里面的家长都是“百事通”,从教育经验到外国生活,从申博干货到人文历史都聊得头头是道。
这还只是冰山一角。一些家长不仅有大群,还有把辅导员排除在外的小群,因为“不想被老师们的通知覆盖”,想要建立真正的闲聊群。在他们的手机里,人均置顶十几个家长群,不仅可以按地区、宿舍、专业、社团分,还可以按校外的外卖品类分,比如鲜奶配送群、超市直送群、水果外卖群,全方位覆盖孩子的校内生活。
一些大学生家长的心理状态。(图/《千与千寻》)
一位网友看到,大学附近的“外卖水果群”塞满了家长,有的人不仅帮孩子远程下单,还会嘱咐水果店老板:“能送到公寓单位门口吗?孩子说没力气去快递柜拿了”。
久而久之,水果店老板不仅仅承担水果业务,还会被拜托其他生活杂物的购置,比如有另一位家长在群里问:“能帮我买个浴帽送到柜里一起吗?娃儿今晚肯定需要,不想洗澡的时候把头发打湿。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在幼儿园的对话。
这些家长遵循的是凡事必抓紧的“托管式”逻辑,还有中小学家校互动的路径依赖。所以尽管大学生不想把大学当高中来念,但父母强行与学校创造链接,恨不得装上监控,当中有分离焦虑,也有极强的控制欲。
“直升机父母”的教育焦虑
没有人知道,中国家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渴望“加入群聊”的。
很早以前,有大学辅导员清理学生年级QQ群时,惊讶地发现有个别家长以学生身份在群里“潜伏”多年。如今有学校的明令指示,家长可以光明正大入群“监视”孩子了。
我们的育儿方式,是如何逐渐变异的?在《爱、金钱和孩子:育儿经济学》一书中,两位曾在美国、英国、北欧、中国和日本进行调研的学者,研究了经济激励和约束如何影响不同国家的育儿方式。
在他们看来,教养方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下的经济社会环境,而非我们小时候接触的育儿文化:在低不平等和低教育回报率的国家,父母往往更宽容;而在高不平等和高教育回报率的国家,父母可能会更专断,并更倾向于向孩子灌输“出人头地”的理念。
作者依此对比了不同国家的育儿习俗。比如在瑞典,慈爱的父母们主要采用鼓励、宽容和放任的教养方式,他们认为要求一个学龄前儿童安静地坐在餐桌前是有违基本人权的,正式的教育也要到7岁才开始,学生在年满13周岁之前不会收到任何成绩单。
而在美国和中国的家长,“直升机父母”就是典型的产物——他们总是像直升机一样盘旋在孩子的上空,时刻监控孩子的一举一动。
若孩子未来的收入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育的成功,家长就会不由自主地过分看重教育。主动要求建家长群,也是“直升机父母”的极致体现。
这种教育焦虑症已成为一种群体性情绪。也许一开始并非所有家长都想这么做,但一旦进入内卷装填,就无可避免地卷入竞争的漩涡。
电视剧《小舍得》里,宋佳饰演的妈妈一开始崇尚快乐育儿,但亲戚的孩子上来就表演背诵圆周率,而且“背(小数点后)一千多位,都不带打磕绊的”。慢慢地,不想卷的妈妈也被迫进入这个怪圈,从嫌弃补习班到补习上瘾,孩子也在家长的比较中变得焦虑:考了倒数自己是不是就变笨蛋了?变成差生是不是就没人喜欢了?
如此这般,所有人都在大环境中被裹挟。有意思的是,当下这一批“直升机父母”很多是成长于20世纪70年代,被教导要质疑权威、蔑视物质主义的孩子,成年后却变成了专断型父母。
70后父母和生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、崇尚“棍棒之下出孝子”的父母也有极大差别。70后是最早从教育中获益的一代,很多如今都成了有丰富知识背景的精英阶层。一位妈妈说,她在家长群一直被“鞭策”,群里很多家长都看得懂英文,甚至知道编程作业哪道题最难。家长群的卷,卷的不只是家境,还有学术背景和资源。
因此,比起前者作为“长者”的权威,现在的家长更像是“学术”的权威,或者说是人生导师的权威。
从孩子出生的团购奶粉群,到各种买书折扣分享群、打卡考级群,再到各个年龄段的家长群,家长把孩子的一生安排得明明白白,甚至从“直升机父母”升级为“割草机父母”——确保随时能赶在孩子前面,像割草机一样迅速清除各种障碍,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扼杀在摇篮里。
高校家长群也可以看作是鸡娃群的延续。中小学时代的“鸡娃群”,家长习惯把孩子们分为“牛娃”“普娃”“渣娃”;高校家长群更进一步,把孩子置入社会标准分为三六九等,匹配上符合等级的职业方向和相亲对象。时期不同,性质相近。
福建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耿羽曾就这种“鸡娃群”进行研究,认为这种群会让家长自身、家庭内部、群内家长之间乃至社会中形成教育焦虑循环的“莫比乌斯环”,并建构出更坚固的信息茧房。鸡娃信息不断重复传播,继而形成“回声室效应”。
这样一来,父母是直升机的同时也是轰炸机,孩子每天都会感受到轰鸣的隐形暴力。在这个过程中,孩子会不会被培养出一种“习得性求助”,心理上永远难以成年?
如果说50、60年代的父母普遍是付出型,那70年代多是控制型。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,人们开始念旧,怀念那个没有各种科技手段影响的时代。
校对:遇见;运营:嘻嘻;排版:谭昕
[1]《爱、金钱和孩子:育儿经济学》(美)马赛厄斯·德普克(美)法布里奇奥·齐利博蒂著,2019.6[2]莫比乌斯环:“鸡娃群”与教育焦虑,耿羽中国青年研究,2021.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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