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里听说老家被纳入了拆迁计划范围,一下钩沉了许多往事。时光如梭,我努力拼合零散的记忆碎片,老屋于我,熟悉而又陌生。
鸟要有巢,人要有窝。人生天地间,无论贫富,都要有一个栖身地安身立命。中国人骨子里,除了穿衣吃饭外,住房就是头等大事。由南至北,从东往西,因山川地域有别,住房形式各有不同。如老北京的四合院、陕北的窑洞、塞外的蒙古包、江浙地区的水乡民居、福建和广东等地的客家土楼等不一而足。
我的老家在茂陵塬下的一个古村落——窦马村。窦马村即汉时的茂陵城,五十年代初,村里老城门楼正中曾有“始平旧址”的石刻,“始平”的前身就是茂陵县。这里因伏波将军马援和河西大将军窦融两位汉朝大将而得名,故名“窦马”。往事越千年,历史的大风拂过,“汉家陵阙”的脚下是一畦畦状如棋盘的农田和一座贫瘠的村庄。
春耕秋收,当落日的余辉渐渐消失在武帝陵,袅袅炊烟在一排排土房屋顶升起时,垄上的庄稼人便三三两两荷锄而归,结束一天的劳作。等到天麻麻亮的时,炊烟再次升起,鸡鸣犬吠中,又是新的一天。这是我童年记忆里的乡村剪影。
村里房子多以土胚房为主,家家户户“合”墙而居。用“生分”墙盖房是现在才有的。印象最深的是我家的老屋。老屋只有“一间半”宽,前后院是鞍间房,黄土打墙、青瓦罩顶。前院房立柱架梁所用的椽、檩、柱等木料,是祖父母在公社油坊挣了7年工分置下的家业。听祖母讲,老屋最初“三间”宽,祖父兄弟俩各自成家后,一宅分为两院,各占一半。
老屋总共住过4辈人。我在老屋的土炕上落生,先人们在老屋里“倒下头”,上了“北莽山”。老屋是一辈人的起点,也是一辈人的终点。即便兄弟分家,开枝散叶,他们的“根”还扎在老屋。无论在外漂泊多远、多久,但凡家族中有婚丧嫁娶,所有人又都聚集在了老屋。久雨藏书蠹,风高老屋斜。耕读传家、为善最乐的家风始终赓续不绝。
我家在村里是一个大族,高祖凤鸣,乐善好施,为乡里所敬,所生四子,茗轩、芝轩、芳轩、芹轩。曾祖父芝轩出身行伍,一生嗜书,周穷济困,好结交朋友。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,解放前“起义”,后回乡务农。四兄弟所生诸子,名字里都嵌以忠、孝、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等字眼。老屋里规矩多,我的祖母嫁过来的时候,名字由“桂花”改成了“静贤”。名字的背后体现的老屋里的家风。
记忆中的老屋是黑色的。墙皮斑驳,青苔遍布,门窗窄小,屋里黑的白天也得拉电灯。通往后院的小道又黑又长。屋檐下燕子垒窝,墙根底老鼠打洞。我曾在房子里看见过一条大“长虫”,恐怖至极。老屋就像一座破庙,经历岁月的侵蚀,屹立不倒,为一家人遮风挡雨。老话说屋遮人,人撑屋。我5岁的时候,遭遇变故,家道中落。村里有人说,见一算卦老道途经高家祖茔,用褡裢装了一抔黄土带走了,走了“脉气”,因而家门不幸、后辈不肖。随后,在风雨飘零中,我们一家人搬出了老屋。萍飘蓬转十六年。老屋头门紧锁,尘封了我许多童年的记忆和欢乐。没有人的老屋几近坍圮,门前蒿草齐腰,破败不堪。
夜晚,在梦里我又回到了老屋,庭院深深,虫鸣蝉唱,如水的月光倾洒了一地。树荫下,老祖母摇着蒲扇,念着我儿时的童谣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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