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妈妈说你了吧

前一阵子，让我妈过来帮忙接送一段时间小孩，结果没到一个月，一老一小都搞得非常有意见。我妈对小孩的不满是：做事情太肉了，没有时间观念，每一次都弄得差一点要迟到，下雨天自己有伞却偏要和同学去挤，结果半边衣服全淋湿了------

小孩对外婆的投诉只有一条：太啰嗦了，而且是当众啰嗦！比如挤公交车，小孩喜欢等所有人都上完了再不紧不慢上车，我妈却是生怕公交车下一秒钟就会突然开走了，只催着小孩赶紧上去。小孩说，那么多人一起朝前挤，好像就为了上去抢一个座位一样，实在是太丢人了。

小孩跟我妈的矛盾从两三岁有点自主意识时就开始了。虽然都是些穿衣、吃饭、洗澡、游戏之类的鸡毛蒜皮，有时候却让人惊讶地发现，小孩比我们当年有“反抗”意识多了，她觉得你不对的地方，会坚决拒绝执行。

有次在广场看到一个小孩被他妈妈扒光了裤子，闺女立刻问我为什么要这样，我说这孩子尿裤子了。闺女立刻反问，这个妈妈为什么不回家给他换，这样当众光着屁股，多丑啊！

我忽然间被问住了。虽然并不觉得这么一个小小孩当众换衣服有多丑，而且自己当年其实也对孩子做过这样的事。这时一反思，却忽然觉得，是啊，孩子虽然小，难道就没有尊严的吗？

一个女友，忽然间下定决心，要把小孩学了五年的钢琴课给停了。我们觉得又惊讶又可惜，因为在这之前她闺女老早已对钢琴课心生怨愤，总被她找出各种理由和办法，和孩子斗智斗勇，坚持了下来。这次如此决绝忽然决定不上，肯定有原因。电话里问起，朋友只淡淡说起一件事情。

星期天送孩子去培训班，一楼的走廊里，一个小孩坐在地下哭得悲痛欲绝，旁边站着她的母亲，正挂着一脸正在进行时的愤怒，仿佛在给她一个最后的通牒。那是个人来人往的大厅，每个来送孩子的家长，都要朝哭得近乎抽搐的孩子狐疑地瞅上一眼。母女二人的对峙像拔河一样，一时看不出个输赢。但是很快的，那个愤怒的妈妈忽然像忍无可忍了，她直接提着孩子的衣服，将她拎上了楼。

朋友说她当时的震惊，像在照一面镜子，她看到了镜子里自己那张震怒的脸，以及震怒之后只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扭转局面的败行。

有些事情，非得眼睁睁看别人同样做了，才知道有多可怕！朋友说。

我们这代的妈妈，大概很少有没看过育儿书的，哪怕网络上那些无处不在的育儿鸡汤，也能在不经意间，被随意灌上几口——比如蹲下来和孩子对话、以正确的方式倾听之类。但看得多了，往往却只想让人大笑。因为实在不知道，哪怕人人都懂的至理明言，又有几人能够完全做到。

讲一个我的亲身经历吧。小孩两三岁左右，有次在省立医院吊水。中途要尿尿，便抱她去了卫生间。隔壁蹲位听出也是个小孩，正和她的妈妈有说有笑地讲事情。连吊了几天的水，大人小孩情绪都非常不好，小孩闹着不肯蹲下来，想要我把尿，而我一手拖着吊瓶，实在没法操作。闹腾间，小孩手上的针头忽然挪开了位置。我几乎想也没想就冲小孩吼了起来：“你就不能给我乖点吗！”

小孩吓得噤了声，隔壁的讲笑声也瞬间停止，仿佛我同时呵斥了两个小孩。从厕位走出时，适逢那小孩和她的妈妈，也走了出来。我不好意思地冲她们笑笑，算是道歉了。那是个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，和女儿年纪差不多，蹦蹦跳跳到女儿面前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，安慰又很体己地说了句：“你妈妈说你了吧！”

据说，考验一个人真正的素养，就是看他在下意识里，或者无人认识的公共场合，都做了些什么。至今感谢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，在曾经一刻，让一个暴戾妈妈的心，变得惭愧而柔软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