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冬天的一个工作日，我收到了来自爸爸的语音，语速很慢，但是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囡囡，你爷爷前几天不舒服住院了。医生说癌细胞扩散，还是没有扛过去，走了。一直没告诉你，一是怕影响你工作，二是家里也忙不过来。现在差不多都忙好了，你爷爷还有几天出殡，请个假回家吧。”
我的脑子当时就懵了，请了假，回家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，买了最近的一张票回家。出殡前夜，父母却因为老家的一些殡葬习俗，给我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。
如今老家已经摈弃大部分殡葬习俗，也不再流行土葬。但是出殡当日，仍然需要孙子孙女举着遗照和灵幡在前头开路，将灵枢引到车上，再前往殡仪馆。起棺引路这一路，每隔10~20米，都会放九响的冲天炮。
而我对鞭炮有着非常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（PTSD）。远远欣赏烟花表演还好，但是一碰到爆竹一类的鞭炮，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心悸、冷汗。严重的时候甚至晚上会做噩梦，影响到日常生活。
这一切都是因为7岁那年，我的左眼被鞭炮擦伤了。
大家都去看热闹，只有我倒在了路上
7岁那年暑假，我刚从幼儿园毕业，即将进入小学。彼时小朋友们的学习压力也不像如今，那个暑假我几乎都在家里疯玩。
我记得那是快临近午饭点的一天，大伯来串门，说村子附近那个电子器材厂着火了，好多人在看热闹，问我想不想去看看，他要带着堂姐堂弟一起去。我当下就答应了。因为摩托车小，堂姐和堂弟坐在后座，我蹲在摩托车最前面。
就这样，一个大人带着三个小孩出发了。从小路转入村子主路，远远就听见有一家人在放鞭炮，声势很大。摩托车近了，才发现是路边一家人在办祭祀。那还是2000年左右，对烟花爆竹的限制极少。农村不论是办席还是祭祀，都会放鞭炮。声响很大，并且很少考虑到周围住的居民。
我听着冲天炮一声声响，心里想着马上要去看热闹了，然后一瞬间左眼剧痛，再也睁不开了。
那种痛就像你带着一个从来没有吃过辣的人，跑去川渝地区点了最正宗的魔鬼爆炸辣火锅锅底，还给他塞了一碟全是辣椒的蘸料一样。再或者说，像有一把针从你指甲缝里钻进去。只有疼痛，连眼泪都流不出来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当时在办祭祀的那户人家，冲天炮没放稳，倒了。而我们路过，其中一发响炮，大概是有些碎屑或者其他的，正好擦过了我的左眼。我是去看热闹的，谁知道反而祸从天降。
半年里，我转了3次医院
只记得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，我已经躺在村里的小诊所里，眼睛睁不开，只能在那喊疼。耳边有妈妈的安慰声，爸爸也在边上联系有私家车的朋友，要送我去医院。
首先去的是县人民医院，应该是做了一些清创和紧急处理，办理了住院手续。做完一些检查后，医生初步判断我的虹膜断裂。由于当时我年龄太小，医生建议我父母赶紧转院，不要耽搁救治时间。
后来的大半年时间里，我陆续从县医院转到市医院，又从市医院转到省医院。随着一次次检查，以及医生们一次次劝我们转院寻求更好的医疗手段，我父母逐渐意识到，我的左眼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创伤——虹膜断裂，眼睛晶状体受损。再加之年龄小，在千禧年要做好这样一台手术，对医生要求是极高的。
最后，父母带着我来到了上海，住进了五官科医院。手术要等排期，排到之前需要进行常规的保守治疗：每天吊水，每周固定次数护士会用针管往我的左眼球里注射药物。大约等了三四个月，我终于进入了手术室。在医生极高的水准下，手术很成功。
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变成一个瞎子了。
“大家都说你左眼是假的”
术后的恢复是漫长的，后遗症也是严重的。
首当其冲的就是视力。从小视力5.2的我，直到现在都只能看到视力表最上面的一个字符，而且还是糊的。其次是畏光。哪怕是在晴天自然光环境下，只要没有遮挡，我的左眼就很难承受得住。
而最重要的，是心理上的后遗症。我开始害怕鞭炮烟花，就算是那种危害极低的仙女棒，我看见后也会浑身冒冷汗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进入高中后，更多的问题开始显露。同学中开始出现了一些传言，说我的左眼是假的。这些传言，有我从旁人那边转述听到的，也有我在QQ空间里看人写到的。而传言的起因也很简单，因为我和同学对视的时候，左眼是向外倾斜的，而且瞳孔和右眼的不一样，看起来非常呆滞。
那段时间，我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极大的厌恶感，抗拒去复诊，抗拒去上学，更加厌恶烟花爆竹，严重的时候还会做噩梦，并且用刀具划伤自己。
直到近几年互联网逐渐发达，我才反应到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出现了问题，应该寻求专业帮助。而那时的我不懂，只能选择逃避这些事，避而不谈。
再去眼科，医生问我：“你怎么没有晶状体？！”
如今的我，虽然依旧害怕烟花爆竹，但已经可以把“我的眼睛是假的”这个传言当作笑话说给朋友们听了。
再次踏入三甲眼科，是因为结膜炎。做检查的时候医生问我：“你的眼睛是受过伤吗？怎么看不到你的晶状体？”
我大为诧异，跟医生讲了小时候左眼受伤的事，然后又和父母咨询了一下小时候手术的具体细节。时间过于久远而且当年的病历本也都找不到了，只记得是虹膜断裂进行了修复，至于晶状体的情况他们也不太记得了，随后叮嘱我抽空去医院复诊。
而我，在结膜炎好了之后，潜意识逃避了这个事。直到眼部整形面诊的时候，我才犹犹豫豫地说起之前医生的判断，随后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。好在，结果是好的：晶状体是在的，只是非常薄不明显，需要散瞳以后才能看见。左眼外斜是因为肌肉松弛，这是可以纠正的，是个很小的手术。而视力问题也有办法再提升，不过提升效果可能不明显。
末了，医生告诉我这部分不是她的强项，但是可以推荐其他的专家给我。
虽然因为整形手术恢复和工作原因，至今我还没有再去就诊。但是我想，今年应该可以去医院了，把这么多年的检查补上，然后把我心理的创伤也补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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