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木瓜之味

那棵青木瓜树，就长在小梅睡室的窗外。小梅是这家主人从乡下新请来的仆人，小梅年纪大概只有十来岁，看起来还是个孩子。小梅的身世有点薄凉，父亲三年前就去世了，乡下还有妈妈和妹妹。小梅是在一个夏日的晚上来到主人家的，第一天早上醒来，满耳的鸟声，最先看到就是窗外的青木瓜树，光直的干，大大的掌状裂叶，树颠处挂了许多硕大的青色木瓜。老女仆来到树下，砍下一个木瓜，断口处乳白色的树液滴在青色的树叶上，慢慢流淌开来，爬在窗前的小梅，凝神地看着，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，感觉仿佛时光在流淌。青木瓜可做成一道凉菜，老女仆在盛满清水的瓷盆里把青木瓜洗净，刨去青色的皮，露出白色的果肉，再用刀在木瓜上反复地轻轻切，削成如玉的细丝，倒上作料，赏心悦目。剩下的木瓜，用刀剖开，里面静静地卧着一颗颗莹洁如珍珠似的籽粒。老女仆开始教小梅做饭炒菜，青翠欲滴的小油菜，下锅噗嗤的响声，贮水的大水缸，微红的碳火，瓦罐里热气腾腾的米饭，还有周围一盆盆绿色的植物，彩绘的花瓶，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尘世的烟火也可如此幽美。

电影通过乡下女孩小梅童心未泯、充满善意之眼，带给我们遗忘已久的诗意。吃饭的时候，小梅捧着碗忘情地看一只蚂蚁搬着比它身子还大的饭粒；干活时，看一只青蛙从铺满浮萍的水池中慢慢爬上岸；听蛐蛐唧唧唧在瓦缸里欢快地叫，又用草棍扎个小笼子把它们养起来，给它们喂水喂食。做这些，小梅始终微微含笑，带着懵懂的仁慈与内心的喜悦。主人家两个小男孩做的事总是有点出格，带有男孩子的顽烈性。二少爷用白蜡烛油滴窗台上的蚂蚁，看蚂蚁挣扎着一个个窒息死去。小少爷太淘气了，总喜欢戏弄小梅，小梅擦地板，他把桶里的脏水荡出来。小梅晚上洗衣服，他用竹竿挑个活的壁虎来吓她。在小梅清洗花瓶时，他往洗干净的花瓶里拉尿。有一次，小梅擦花瓶时，一只壁虎从花瓶里窜出来，小梅受了惊吓，失手把花瓶打碎了。每个人的童年也许都经历过这些，我们可能是小梅，也可能是小少爷。

如果说时光是静静的流水，那么在寂静的水面下却常常布满暗流。

故事发生在1950年初的越南西贡，战后的越南，还未完全平静下来，在这家寂静的院落里，每天都会听到呜呜刺耳的警报声，岁月其实并非静好。在炎热的一个夏夜，小梅听老仆人说起这家的旧事：这家的男主人，早年时候，几次离家出走，把家里的钱带出去，挥霍精光了，才回家来。现在家道衰落，整天坐在房间里反复地拨着阮，不问世事，阮声丁冬作响，微凉的忧伤，似乎里面蕴藏着许多无法言说的心事。

女主人，是位中年太太，是这个家的主心骨，内外操持，经营着一个布店，生意并不好，勉强支撑着这个走向没落的家族。生意困窘时候，连买米买菜的钱也没有了。她有个女儿阿桃，可是在七年前生病死了。老太太，是位遗孀，丈夫年轻时候就去死了，一直守寡到现在。一个叫阿双的老头，从年轻时候开始一直恋着老太太，向老太太求过婚，可老太太没有答应。从那以后，痴情的阿双为了能在远处看看她，暗暗跟随老太太搬过许多次家。可老太太从未下过楼阁，一个人整天敲着木鱼静坐。影片中，阿双多次向小梅打听老太太情况，有一次，在小梅的帮助下，如愿看到了在阁楼上敲着木鱼的老太太的背影。这个背影让人感觉有一些苍凉。

这些暗流交错的人生，在导演陈英雄的悲悯诗意的审美视角里，得到淡化，变得模糊、朦胧，苦难重重的人世经验，不再那么锐利，反而带给人一种惆怅、温情的忧伤之美。

男主人终究本性难改，再一次卷走所有的钱财，和别的女人走了。女主人独自品尝着这枚上天赐予的命运苦果，深夜里暗暗痛哭。日子还要继续，布店的生意还要做，这个家她还要顶着，要不就塌了。这就是东方女人特有的韧性与隐忍。不知过了多久，男主人拖着一身病痛回来了。家里没有钱给他看病，女主人只好把家里的老古董卖了。可是，男主人还是离开了人世。

镜头转到10年之后，小梅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，女主人已经两鬓斑斑，大儿子也已经娶妻，大儿子仿佛是他的父亲复活，对家事漠不关心，手里拨弄着父亲那把阮。家道日渐式微，不允许雇佣仆人。只是苦了女主人，女主人说，许多年来都是把小梅当成女儿看待，给予她许多宽慰，如今又要亲自送她离去，是多么地难舍。走的时候，女主人把一套婚礼用的服饰送给了小梅，小梅怕太太难过，决定在凌晨天未亮时一个人带着她的箱子和蛐蛐笼子离开，可太太还是发现了，痛哭倒在了床上。

小梅的新主人是太太大儿子的朋友，叫阿权，是一个钢琴师，有一个时尚开放的女友。小梅默默无声地做着自己的事，做饭、浇花、清洁，偶尔听一下从客厅里传来泉水般清泠的钢琴声。十年过去，小梅还依然保存着她的单纯好奇，闲时听会儿笼子里蛐蛐的叫声，看一只青蛙浮出水面。当无数清凉的水，滑过小梅光洁的肌肤时，女性天然的美是那么地动人。但这样的美，并没有人发现。直到有一天，小梅穿上太太送给她的那套服饰时，让人感觉美艳夺目，却不小心给阿权撞见了，从此，阿权无法忘怀。其实在阿权心中早就住上了一个古典的影子，她羞涩、娴静、安宁。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，阿权和他的前女友的缘分之花宣告凋零。小梅和阿权生活在了一起，小梅开始跟着阿权识字读书，画面温馨感人。又是夏日，青木瓜成熟，小梅砍下一个，熟稔的削去青色的皮，刨成丝，然后装盘，拌上佐料。做完这些，还像以前一样，剖开木瓜，里面晶莹的籽粒，粒粒分明，小梅用手轻轻地触摸，温润如玉，里面有夏日柔软的时光。